補破甕的策展基調

補破甕的策展基調

每年聖誕節,除了一般聖誕歌曲外,許多教會單位常有韓德爾的彌賽亞演唱會。做為陶藝的愛好者,不免會特別留意到此聖劇中,哈利路亞頌的前一首男高音詠唱的歌詞,引用的是聖經詩篇第二篇第九節的經文:「你必用鐵杖打破他們,你必將他們如同窯所的瓦器摔碎。」
一九九二年,披頭四--列儂的遺孀,日裔前衛藝術家大野洋子,在紐約惠特尼美術館作了一個有趣的表演節目。為表達對一位摯友的死亡所感受的傷痛,她取來一件青花瓷瓶當眾敲破,把碎片分給在場的觀眾保留,約定十年後持碎片回來相聚,以便把這個瓷器重新組合起來。此舉卻引來某些陶藝界人士的非議,認為這是不重視陶藝作品的行為;泥土的成品再次被當作廉價消費品來糟蹋。雖然這件青花瓷瓶只是仿製品,但是他們認為大野為什麼不拿她自已的作品來破壞,或找張畫來撕碎,偏選擇陶瓷作品來砸。
當然,大多數的人對這個表演不會有什麼意見,這難免讓人懷疑這些人對大野的不滿是出於排外的心態,特別對日裔人士在美國本土行喧賓奪主之舉,易生反感,顯然是日本偷襲珍珠港的一個後遺症。撇下種族的偏見,換個角度來看,大野的表演似乎隱示著現代藝術(或現代陶藝)的演化和結束之寫照。
自從畢卡索的劃時代作品「阿米隆的姑娘」,以平面切割色調的畫風,展開了現代藝術的序幕,西方傳統藝術就此有如被敲碎的陶器般四分五裂。六○年代的現代陶藝變革也跟著這個步程。於今,如果我們把後現代主義視為這個四分五裂的現代主義破片之重整,一種折衷主義似乎已在進行這個破片的補綴工作。我們沒有統計的數字,但我們可以感覺到,這種折衷的態度隱然在藝術世界裡成一股暗流,就好比宗教改革後,一切紛爭終歸平息,大家學會了互相包容、和平共存,對過往傳統或現代,充滿回顧和省思的情懷。
因此,我們可以說大部份比較大型的展覽,多少是出於一種反省檢視的心態來主導。這就是聖塔亞那學院陶藝教授—柯萊甫(Patrick Shea Crabb) 所策劃的「南加州社區學院陶藝展」之基本精神。二○○三年十一月,由十五個社區學院組成師生作品聯合展示,涵蓋面廣;參展人作品由各個院校陶藝教室自行推薦,但必須有專任陶藝教授才有資格推薦人選參展。各自陶藝教室的教學目標和創作理論的差異都在這一展場中呈現
我們可以見到幾個值得稱道的特色:首先,這個展秀的大標題,沒有「師生展」一辭,場中的作品陳設,沒有師生的區隔,也未有任何師生的標示。觀眾只能從自已的經歷和鑑賞力去評賞或辨識;第二個特色就在這個展覽的標題上Community College Clay ..Clay一字說明了,凡是以泥土為素材的作品都符合參展的條件
一門藝術的畛域若涵括面過廣,其原本的規範紀律必然遭受挑戰而鬆弛,所以五花八門、爭奇鬥艷的大雜燴就是今日的陶藝現象。除了因場所不夠寬敞,缺乏大型裝置作品外,各種品類俱全。
美國現代陶藝有個有趣的現象,一些藝術家原非出身陶藝, 但因作品部分使用泥土而被套上陶藝的封號,甚至被寫入陶藝史裡。最有名的例子就是祁佳鴿女士,她的成名大作「饗宴」,整套裝置由她一手精心設計,但其中的陶盤和織物卻都假手他人製成。祁女士被冠上這個陶藝家的頭銜,有點像被頒授榮譽博士學位,沒理由拒絕這種殊榮。如果我的理解沒有偏差,柯萊甫這次主持的南加州陶展,正是現代陶藝這個破甕重整的示範。
從他這一、兩年來為先進班學生設計的作業,可以看出他刻意與學生共同對現代藝術的美學課題作全面的回顧和省思。開始的第一學期,他讓學生各自選取一個現代藝術流派,依據其美學理論來創作,並對此流派立論風格作簡報。第二學期,他讓學生仿效非洲雕塑造型風格來創作,並以恐懼為題,創作面具,表逑個人內在深層的恐懼症。第三學期,他要求學生以巴浩斯的設計理論和自已心目中景仰的現代建築風格來創作容器。學生都需自行至圖書館或上網找資料為自已的作品現身說法。
曾幾何時,這幾十年來風行一時的藝術流派都成了歷史陳跡,在課堂上充當學生妝扮排演的戲服和道具,在這原本充滿硝煙的藝術競技場上,不再有狂熱、排他的自以為是,而代之以和解、包容的折衷氣氛,即見諸一般大專院校,也散見於藝廊或美術館的聯展中。
沒有火藥味,沒有叛逆,也不用衛道,似乎只在和稀泥,這算是怎麼個藝術場景?今年斯古立普學院陶藝年展的主題「只有站位」---這是指展場人滿為患,受邀請的一百多位陶藝家來自全國各地,來者都是美國陶藝界耆宿,對現代陶藝有所貢獻的人物。這可說是一場破碎陶片的重聚,一個似曾相識de javu,老調重彈,舊夢重溫的同學會。我們見到現代陶藝的縮影,時間短暫卻又對立繁雜的陶藝史壓縮陳列在一個展示空間中。
柯萊甫教授近年來頗勤於策展工作,不僅讓無名的藝術家有個抒發形象意念的時空,同時也給正在失速歸零的現代折衷氣息一個換氣的生機。也許我們終究無法超越「形式—內容」兩極鐘擺定律,在多變幻滅的藝術創作舞台上,似乎隱然有其恒常性在。四、五十年前,最為人熟知的聖像藝術作品,不容置疑的是達芬奇的「蒙娜麗莎」;而如今,最是家喻戶曉的仍然是「蒙娜麗莎」。在現代藝術眾多傑作中,若要勉強找出一個差可比擬的聖像,大概就數梵谷的自畫像吧!